扎西旺堆在北京天安门城楼前拍摄。
扎西旺堆是新中国第一代藏族优秀电影导演、摄影师、高级记者,这位将职业生涯融入西藏沧桑巨变的参与者和忠实记录者,采访和摄制了上百部作品,留存了涉及西藏的大量珍贵影像资料,见证了西藏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8月13日, 十八军老战士、在党的培养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我国藏族第一代摄影师扎西旺堆在四川成都逝世。86载的人生旅程中,他用手中的摄影机记录了西藏和平解放以来波澜壮阔的伟大历史,见证了西藏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翻天覆地的伟大变化,留下了许多影响深远的经典作品,作出了不可磨灭的重要贡献。
█ 扛起摄影机,踏上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伟大征程
扎西旺堆和我是老乡,都是四川巴塘人。1950年巴塘解放,他刚好从巴塘师范学校毕业,我小学毕业,我们与一批巴塘青年一起参加了十八军。同年9月,扎西旺堆和其他几名藏族青年被选派到中央民族学院(中央民族大学前身)政训班学习。在当时的藏族地区,师范毕业算是较高的学历,加之藏汉兼通、身体强健,1951年3月,扎西旺堆调入北京电影制片厂新闻处(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前身)学习摄影。此前,不要说新闻摄影,他连一台小照相机也没有摸过。
1951年4月底,以阿沛·阿旺晋美为首席代表的西藏和谈代表团到达北京,准备与以李维汉为首席代表的中央人民政府代表团举行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谈判。在党中央、毛主席的亲切关怀下,双方经过友好协商达成协议,签订了《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
几乎在西藏代表团到达北京的同时,作为十八军前线摄影队的成员之一,扎西旺堆与他的战友从北京出发,踏上了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伟大征程。
那一年,扎西旺堆17岁。谁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后,他和他的战友们成长为藏族第一代优秀摄影师,一起亲手记录了西藏的巨大变革。
多年后,当年的年轻人已满头白发,进入耄耋之年。大家一起回顾这段历程时,深深感受到党中央的高瞻远瞩、周密安排,才能将进军西藏、解放西藏、保卫国防这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用镜头记录下来,留给历史,留给后人。而能够亲身参与这一重大历史进程,大家也感到无上荣光。
█ 进军路上
参军后,我所在部队(十八军53师157团)在昌都东面的达玛拉山修筑公路。后来,我被调到军文工团,当年才13岁。
我们到昌都不久,扎西旺堆所在的十八军前线摄影队也到了昌都。摄影队一共五六个人,我只认识他一个。筑路部队开山修路、沐风栉雨,衣服破破烂烂的。摄影队的人从北京来,穿着崭新的制服,显得很有精神。他乡遇到故乡人,我们彼此感到很亲切。扎西旺堆扛着一台摄影机,显得很有活力。我对他说:“不简单啊!会拍电影啦!”那时,我还分不清楚新闻电影与电影的区别。他笑着说:“给别人扛机器,还不会摄影呢。”
十八军进军西藏途中(左一为扎西旺堆)。
到昌都后,摄影队划归十八军文化部代管。1951年8月,十八军主力在军长张国华、政委谭冠三、第二参谋长李觉、政治部主任刘振国的率领下,从昌都出发,向拉萨前进。出发后,我才知道摄影队与我们文工团不在一起,他们单独执行任务。
昌都战役之后,十八军主力渡过“小三江”(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到达藏北草原。上级决定在丁青休整几天,补充给养。
丁青是牧区,素有“霍尔三十九族”之称,实际上是30多个大部落组成的部落联盟,最大的头人叫噶日本。十八军到丁青时,噶日本按照牧区的传统,带着马队出城10多里来迎接,场面非常壮观,是我军进藏以来受到的最隆重的一次欢迎仪式。
我们到丁青两三天之后,扎西旺堆所在的摄影队也到了。他们有马骑,据说沿途拍摄了许多场面,很快赶上了大部队。噶日本卖给解放军很多牛羊,部队很长时间没有吃到新鲜的牛羊肉,大家饱餐了几天。
除了休整,在丁青的一个重要任务是拍摄进藏部队进军的情况。拍摄进军情况,文工团和摄影队是主角。军首长指定十八军文化部夏川部长担任拍摄总指挥。我到文工团不久,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主要担任翻译。
文工团带有腰鼓和军乐器,装在木箱里,包装得很好,防雨雪、防潮湿,由骡马驮着,原计划到拉萨才打开启用。为了拍摄的需要,夏川部长指示打开箱子,取出乐器和服装。文工团与群众联欢,给战士们演出,还请来当地孜珠寺的喇嘛,与解放军见面联欢。
扎西旺堆和他的战友们忙前忙后,虽然藏北草原气温偏低,可他们个个满头大汗。丁青周围没有树木,海拔高,严重缺氧,汉族摄影师跑不动,一个个喘着粗气。因此,年富力强的扎西旺堆成了主要的摄影师。夏川部长指示我任摄影队翻译,请喇嘛、头人和牧民好好配合。一会儿让他们站过来,一会儿又让他们走过去,他们感到很新鲜、很好玩,都很配合。
噶日本在他的官寨宴请军首长,文工团表演了节目。一位女同志担任报幕员,我担任翻译。整个宴会和演出期间,扎西旺堆最活跃,也最辛苦。由于高原反应,汉族摄影师在一旁休息,连吃饭的劲儿也没有,扎西旺堆让我给他们找肉粥喝。我告诉了噶日本的管家,他们说马上熬稀饭。牧区没有条件蒸馒头、烙烧饼,噶日本让管家给摄影师们拿了几包进口的夹心饼干。扎西旺堆一块也没吃,全部给了汉族摄影师。他自己吃牛羊肉,而且吃得很香。他夸我翻译得不错,西藏话学得大有进步。我说:“看来你现在已经学会拍电影了,出徒了,再不是‘格初’(徒弟),达到‘格耿’(师傅)的水平了。”他得意地说:“那是当然的啰!哪能一辈子当‘格初’。”我们两个巴塘老乡互相“吹捧”了一番。
部队在丁青休整了几天,供给得到补充,还拍摄了大军西行的雄伟场面。不但当地的头人、喇嘛、活佛和牧民群众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很多解放军指战员也开了眼界。扎西旺堆从“格初”变成“格耿”,在实践中迅速成长。看得出来,在他内心深处有一种自信心和自豪感。
█ 到拉萨
部队继续西行。扎西旺堆他们沿途都有拍摄任务,又到大部队前面去了。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难跋涉,1951年10月24日,十八军主力部队到达拉萨河东畔。那时的拉萨河上没有桥,全靠木船和牛皮筏子摆渡。我们刚搭好帐篷,还在烧水做饭,从西岸开来一艘木船,听说是中央人民政府驻藏代表张经武将军等首长来看望大家。他们径直走到张国华军长的大帐篷里谈事。
恰在此时,扎西旺堆和摄影队的同志们骑着马,带着一路风尘,来到我们跟前。他们找夏川部长汇报工作,暂时把马拴在一边,在我们的帐篷里休息。他们个个脸色黝黑、嘴唇干裂,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夏川部长陪同张经武将军看望文工团的同志。当介绍到扎西旺堆和摄影队的人员时,十八军宣传部阿乐部长说:“我正在找你们,赶紧跟我过河去。”他又说:“张代表和军党委说了,决定26日举行入城仪式。今天是24日,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任务很重要,时间很紧迫。”摄影队领队让扎西旺堆与马帮结账,他们带着自己的行装和摄影设备,跟阿乐部长上船过河走了,连一口热水也没有喝上。
当晚,阿乐部长召集新华社随军记者和摄影队的同志开会,布置任务。“人民解放军进驻拉萨入城仪式宣传报道组”不到10人,任务很重。他们一直与扎西旺堆所在的摄影队并肩作战,密切配合。
军党委决定,入城部队由东向西横穿拉萨古城,经拉萨最繁华的八角街到布达拉宫广场,接受张经武代表、军首长的检阅。10月25日,在向导的陪同下,摄影队的同志沿着入城部队即将行进的路线查看了地形,选择架机的位置。因为摄影队只有两架摄影机,而入城部队的路线很长,要入镜的重点地段和重点人物多,当时没有车又不能骑马,只有靠摄影师自己跑。阿乐部长给摄影队配了几名年轻战士,帮助扛机器设备。
1951年10月26日,进藏部队举行了庄严隆重的入城仪式。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五星红旗队。李觉参谋长从警卫营选了20多位年富力强的战士担任旗手。五星红旗队后面是军乐队,他们吹奏着响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特别振奋人心。接着是腰鼓队和秧歌队。仪仗队后面,就是经过高原雨雪风霜洗礼、翻越几十座雪山到达古城拉萨的威武雄壮的英雄受阅部队。
扎西旺堆和战友们跑前跑后、大汗淋漓,拍摄了许多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场面。这些画面被编入反映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第一部大型文献纪录片《光明照耀着西藏》,又将很多没有完全纳入该片的珍贵资料制作了《解放西藏大军行》。这是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姊妹篇”作品。
部队到拉萨不久,1952年2月,遵照中央指示,撤销十八军建制,成立西藏军区,任命张国华为司令员,谭冠三为政治委员;成立中共西藏工作委员会,任命张经武为书记,张国华、谭冠三、范明为副书记。与此同时,撤销十八军前线摄影队的编制。不久后,成立了北京电影制片厂驻西藏工作站,归西藏工委宣传部代管。
工作站一直担负着拍摄建设社会主义新西藏的任务。当时的西藏尚未进行民主改革,部队指战员有一个普遍的共识:拉萨是贵族农奴主的圣地、贫苦农奴的地狱。扎西旺堆和他的同事们扛着摄影机走街串巷,在八角街周围、布达拉宫脚下、琉璃桥畔,拍摄了旧西藏真实的历史场景。军区一些创作人员和新华社记者经常去这些地区采访,我给他们当翻译,经常在一起活动。
█ 一份难得而珍贵的文献资料
扎西旺堆和他的战友们参加了被刘伯承元帅称为我军历史上“第二次长征”的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伟大征程,参与了反映大军西行的《解放西藏大军行》和《光明照耀着西藏》的拍摄工作。这两部作品是反映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经典作品,在新中国摄影史上留下了光辉篇章。他们是进军西藏、解放西藏、建设西藏、保卫祖国西南国防崇高事业的亲历者、参与者、历史见证人。
扎西旺堆和他的战友们拍摄的旧西藏封建农奴社会的真实记录,是一份难得、珍贵、无法复制的文献资料,也是影视人类学的经典作品。西藏经过民主改革,旧西藏封建农奴社会已经彻底被埋葬。要了解旧西藏封建农奴制度是什么样子,只能依靠这些影视资料。
扎西旺堆比我大4岁,1950年我们先后参加十八军,到今年整整70年了。明年是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建党100周年。前年我们还在成都相聚,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感慨无限;互相鼓励,一定要以饱满的热情、健康的身体迎接这两个光辉的日子。万万没有想到,扎西旺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与战友们历经艰辛、艰苦跋涉、踏雪卧冰、克服各种艰难困苦拍摄的珍贵资料弥足珍贵,是历史的见证,具有永恒的价值和意义。